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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与读书


  馕饼虽是北印度的日常食物,但却是从波斯(伊朗)随莫卧儿帝国传来,naan一词出自波斯文,本义就是“面包”或“食物”,它的传播范围甚广,除了印度,巴基斯坦、土耳其、伊朗、中国新疆都有造型不同、做法略异的馕,发音也都叫馕。


  来到博茨瓦纳并不容易,就像末代探险家威福瑞·塞西格说的,现代旅行家面临的第一个旅行困难不是地理险阻,而是那个风云诡谲的“签证”。


  譬如说到丛林里最危险的动物,两人不约而同都说是大象,他们说大象“貌似忠良”,很多游客不知害怕,不小心就遭了毒手。大象力大无穷,像坦克一样,什么都可以踩平压平,特别是母象疑心有人要对幼象不利,抓起狂来万夫莫敌。象群狂奔时也是世上最危险的处境,加上大象以树为食,吃着吃着有时候就闯到营区里来,出事的机率最高;凶猛动物如花豹、狮子之类,反而鲜少靠近营区…


阿拉斯加


  我也注意到阿拉斯加有一种被称为“住房旅行”( Lodging)的旅行形态。这样的住宿场所常常位于偏僻的所在,大部分没有公路可达;旅馆主人开着小飞机来到约定的地方接你,带你飞往住处。

  有一次,我在网络上看到有一家粗犷的木头小屋名叫“风之歌”( Windsong),位于丹纳利国家公园的西边,距离最近的公路约有九百公里;如果你要到这家旅馆去旅行(它一共只有三个房间),主人会开飞机到丹纳利国家公园门口来接你。他驾驶的是一架水上飞机,载你飞越丹纳利公园的上方,来到位于湖边的旅馆,你就在这荒无人烟、鸟每天都在生蛋的地方住了下来。每天早上,吃完主人为你准备的丰盛早餐之后,旅馆主人问你有什么想法,如果你说想钓鲑鱼,他就开飞机载你找到一条没人和你争抢的僻静河流,你就在那里钓一整天鱼,才“回家吃晚餐”;或者你说想看棕熊,他就载你到山上深荫之处,那里有遭遇棕熊的绝佳机会…

  天气非常的好,天空也比我们平日感受到的还要高出许多。那其实是阿拉斯加给我的基本感觉,好像所有的东西都“放大了,平地放大了,山脉放大了,道路放大了,天空也放大了就是我们凡人“缩小”了,连带我们开的车子也缩得微不足道,小到好像是沧海一粟。公路放眼看去,空无一物,我们几乎看不到其他文明的痕迹。

  登山者常爱说,麦金利峰比珠穆朗玛看起来更加崇高壮丽,因为珠穆朗玛峰的基座是将近六千米的喜马拉雅高原,而麦金利峰则从七百米左右的基座丹纳利山脉直拔云霄,看起来(或攀登起来)都要高远得多。


日本


  我还在想怎么回应年轻厨师问的:“两位想要喝点什么吗?我迟疑地说:“想喝点冷酒。” 我之所以说“迟疑”,是因为从前读过名演员奥田瑛二写的篇文章,文章劈头就说:“居酒屋,是一场胜负……,”

  为什么坐到酒店的吧台上竟是生死决斗一样的“一场胜负呢?他说。如果你是店里的常客。来到吧台上,吧台厨师问你:“今天想喝点什么?”或者:“跟平日一样吗?

  你一开口回答,就“门户洞开”、一无遮拦了:你要的是什么样的酒,你就被归到“某种品位”的人,更糟的是你如果回答:“就来老样子吧。”你就被归到“一成不变”、毫无创意的老顽固,你都会让厨师看轻了,他对付你也就漫不经心;奥田瑛二说,要激起厨师的敬意与“斗志”,你应该沉吟半晌,回答说:“嗯,今天想来一点不一样的…,,.

  这样,球就丢回去给厨师;吧台里的厨师就必须提出“建议”,他提出某个推荐的酒名,就轮到他“门户洞开”,露出底线;如果推荐的酒不怎样,你可以说:“喝过了,老套了,来点新的吧。”如果推荐的酒不错,你可以不经心地点点头:“好吧,我就来试试你的推荐……”这样,评断权还在你手上,厨师非战战兢兢不可


  汤汁温度很高,入口烫舌,我轻轻吹气,小口小口啜饮着,汤面冒出薄薄白烟;在这深秋雨夜寒气沁人的时刻,啜饮美味热汤就感觉有一种日本人爱说的“小确幸”。这就是坐在吧台的好处,厨师完成料理作品,立即端上,汤水温度和汤中烤鱼的脆度都是最佳状态,如果由吧台再端到房间的座席,温度已经略降,鱼肉也因浸水过久而变软,食客对这道“御椀”的评价可能就不大相同了。

  这也解释了日本很多出色的料理餐厅都以“吧台”为中心全部座位往往只有十来个;几天之后,我在大阪订到一家米其林三颗星的日本料理餐厅“太庵”,宽敞的现代和风餐厅里共有十六个座位,十二个在吧台,都是黑色皮椅,座位之间空间余裕,另有四个座位在吧台正后方,隔隔成一个开放式的小房间阪牛肉”指的也就是此地。


  在杨怡祥医师的书中,提到世界第一的牛肉料理时,也提到松阪一地,更提到松阪市内知名的牛肉餐厅“和田金”;和田金餐厅的历史超过百年,拥有自己的牧场,供应最顶极的霜降牛肉。在这里,关键不是烹调手法,而是牛肉本身。我上网看到和田金的菜单,不外是牛肉的基本吃法:包括涮涮锅、寿喜烧、网烧、盐烧和牛排,并没有其他特殊的手法。但书中有一句动人也吓人的话:“东京的松阪牛料理店价格约贵两倍,但肉质却无法与和田金相提并论,只能说是用和田金切剩的肉来形容


  长篇大论其实反映的是说话者的“沟通焦虑”,生怕他自己的解释不够周全,让别人把他的意见理解成另一种面貌只好加注再加注,补充再补充,最后就变成了“长篇大论”。“我本来预期这是一个美食经验,不料却发现它变成了一场教育之旅。”

  我接下来说:“美食经验本来容易,它只要让我直觉好吃就行,它诉诸我未经反省的感官,让我觉得愉悦,也因此美食经验通常就是一种重复已知的经验……”

  “但有些食物或烹调挑战你既有的认知,它不是你已知的。它逼迫你去想它的原理,今天晚上的寿司对于我好像就是这种东西,它不是美食经验,而是拓展你的经验边界,逼迫我去想,什么是真正的江户前寿司。

  “原来如此,”今川先是颔首若有所思,然后就转为顽皮的调侃,“詹樣不但是美食家,其实也是哲学家呢。”

  我被说得又窘又急:“真的,今川丿樣,这是我今晚的感觉。我没有办法立刻说它好吃,因为它和我原来知道的好吃寿司不一样;可是我又说不出它有任何地方不好吃,我好像需要更多时间来想清楚…

  但这真是一场“教育之旅”,从小野二郎老师傅切割鳍种的端庄方正,捏握寿司的完美造型,已经给了我一堂视觉上的震撼教育;到它醋饭的突出酸味与饭粒的坚实口感,再到它每一颗寿司带来的鲜明滋味,以及每一种食材处理的落落大气,它的每一个过程都给了我难以磨灭的印象,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专程前来也显得不虚此行了。

  今川先生也同意我这个想法,他说:“我们日本人常吃寿司,但对寿司究竟本意如何也很少深究,小野先生的寿司的确会提醒我们寿司的深奥


旅行与文学


  阅读本来就是一种“替代性”的经验


  何况旅行文学偶尔还会出现平凡的真实人生做梦也难以想象的奇缘奇遇,让你心墓神往,一切情节都像是刻意设计,来满足我们对异国、富裕、刺激又不受伤的幻想与愿望,但这些故事出自真实的旅行家之口。它不是梦中之物,它是梦想成真,只是由别人“实现”,我们在一旁窥看而已。这就是“探险与旅行”文类受读者大众接受的“心理基础”了…


  但旅行穷尽处,正是幻想启程之时。真实的探险游记,对我们这些未曾启程的阅读者,不也是提供了幻想与做梦的灵感吗?

  是的,当世界混沌未明,充满神秘,勇敢的探索者为我们“发现”更多的世界;但当世界已经明朗苦少,仍然有勇敢的书房梦游者为我们“创造”更多的世界。这也许就是科幻小说的由来吧?

  旅行穷尽的世界毕竟是穷尽了,作家只好向更空旷的地方追寻,他为我们找到地心,他为我们找到海底,他为我们找到月球……后来的作者接续下去,他们就会找到外层空间,找到意识世界或者计算机的数码世界,这此新开发的世界之旅,后来我们熟知的形式就是所谓的“科幻小说”了**


  小说家后来又想到到“空间轴”之外的另一轴:“时间轴”,把角色送到“另一个时间”去旅行


  旅行与探险叙述之所以迷人,正因为它所叙及的地理面貌与风土人情是如此的遥远、怪异、不像真实;或者应该说,它太不像聆听者自己熟悉的世界,阅读经验本身就洋溢着想象(或不可想象)的色彩,更能激发阅读者对自身世界无限可能的想象。因为,阅读者一面对新奇事物啧啧称奇,一面也不免陷入思索,世上如果真有奇特的人种、文化或文明如斯者,那就意味着我们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也就像这样。

  异文化有时候就是新选择,一种与我们自身世界的“对照性”,我们的人生也因而就隐藏了一种新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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